今天想和大家交流，主要是谈欧债危机。我前天刚刚从欧洲赶回来。首先解释一下我的题目，演讲题目是“欧洲债务危机与中国经济的形势分析”，对中国经济形势的分析在座各位都比我了解，因为我从欧洲来，作为一个新华社记者，我们在欧债危机前沿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向大家汇报。
　 今天我主要谈三大问题，第一是欧洲债务危机的发展、原因及影响；第二是关于欧债危机和欧洲经济复苏的前景；第三是美国金融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一、欧洲债务危机的发展、原因及影响

　 欧洲债务危机到目前为止已经两年多了，以希腊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为开端；纵观这两年危机到现在为止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2009年年底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出现到2010年5月份欧盟紧急出台七千多万对希腊的救援，这是一个危机的爆发点。从2010年5月到2011年年中，是危机第二阶段，这一阶段特点是危机由希腊一国向其他一些国家，特别是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等国蔓延、传染，现在讲欧洲债务危机是猪五国（p i g s），实际上刚才讲的这些国家的缩写。第三阶段是今年年中开始到现在，而且现在还在继续发展，欧债危机进一步蔓延，而且债务危机和金融危机，特别是欧洲金融危机、银行危机交织在一起，而且使经济复苏前景更加暗淡，社会出现比较大的混乱。
　 欧债危机产生的原因有两方面，第一方面是直接原因，目前报纸、国内外报刊谈得比较多，我只想点一下题，直接原因来讲有几个：第一，欧洲一些主要国家长期实行赤字财政，造成了高额主权债务。据欧洲统计局公布数字显示，去年欧盟27国预算赤字占G D P比重上升至6%。这几个大的国家，葡萄牙、希腊、意大利赤字占得很大，希腊和葡萄牙占了10%左右。
　 由于财政赤字造成了大量债务，现在的债务从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猪五国来看，债务达到3.7万亿欧元。美国现在十四万美元，和美国相比还是比较少的，占G D P比重特别大。除了西班牙好一些，债务占G D P74%，美国占到90%左右。爱尔兰、意大利、葡萄牙、希腊债务占GDP比重在110%到198%。
　 第二，经济发展缺乏动力。这几年由于美国金融危机，加上欧洲长期生产率比较低，经济这几年在下滑。以希腊为例，2008年正增长，演变成2009年开始负增长，其他的国家也是负增长。
　 第三，过热的房地产扩张形成房地产泡沫，造成银行出现的一些问题。比较典型的就是爱尔兰和西班牙。
　 第四，银行业监管缺失，导致债务猛涨和银行困境。金融危机爆发前，欧洲银行业存在着资本充足率低、风险管理过乱的问题，2009年，欧洲4700家银行不良贷款占其可偿付资本总额的20%，这两年欧洲银行的不良贷款率继续增长，2010年上半年上升到47%。
　 第五，国际游资投机炒作为欧债危机火上浇油。欧债危机好像是欧洲本身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与华尔街有关系，与国际大的对冲基金、评级机构，欧洲很多人对穆迪等国际评级机构抨击得很厉害。美国三大评级机构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后一再落井下石，今年开了八次欧盟首脑会，每次会前都要降一下。其实每次会议结果都是往前走的。所以目前欧洲对他们批评得很厉害。三大评级机构对美国金融危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次贷危机证券化过程中重要的原因是这些评级机构给次债危机当了美化师，他们本身应该做指引，但是没有做到应做的工作。
　 实际上，债务问题反应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反应了整个欧洲目前生产发展模式上出了问题。我个人认为，深层次的问题主要由三个失衡造成。
　 第一，欧洲经济一体化与货币一体化发展之间的失衡。欧洲从五十年代开始着手建立共同市场，走一体化道路，九十年代末十六国共同使用欧元为共同货币，这两者存在很多失衡，欧洲各成员国在建立劳动市场滞后，经济一体化需要构建统一的财政政策、财政纪律，欧元区在这方面软弱无力，成为欧元区国家赤字过高的体制原因。九十年代有一个欧洲稳定增长公约，加入欧元区的财政赤字占GD P比例不能超过3%，但是很多国家都突破了。经济一体化与货币一体化的失衡。
　 第二，欧洲经济一体化与欧洲政治一体化发展之间的失衡。欧盟经济一体化起步比较早、进展比较快，但是政治一体化一波三折。制定欧洲宪法的进程遭遇重重失败，直到前年11月才通过了政治一体化条约。在前年十二月才出台一个小宪法。欧元区成员国各自为政，降低了欧元区的治理能力，为债务危机蔓延打开了方便之门。
　 第三，欧洲的国家福利主义发展模式与兼顾公平效率的可持续发展之间的需求，更直接地讲，市场在效率与公平和正义之间也有失衡。长期以来，欧洲尤其是希腊等南欧等许多国家的政客，为了拉拢选票往往不顾国情和实际经济情况，向选民提供大量福利主义的承诺，形成巨额的财政赤字，这种做法使许多欧洲国家债台高筑，助长了只图安逸生活不顾工作效率，造成了不良的社会风气，欧洲平均工作时间比美国、日本少10%，这成为了欧洲劳动生产率长期落后于美日的重要原因。欧洲债务危机引发了欧元信用危机，从深层次看，充分曝露了欧洲“三高一低”发展模式的问题。从反面说明了只有在公平效率之间找到平衡点，经济社会才能持续发展。
　 目前，欧洲理事会多次呼吁欧洲人工作时间长一点、工作做得再多一点，今后欧洲人应该少讲社会福利多讲市场。欧洲特别是在“二战”以来搞福利国家的模式走在前面，包括德国在内，在本世纪初开始调整，其他的一些国家，特别是南欧一些国家迟迟未动，法国萨科奇上台准备改革，但是一上台不长时间就遇到金融危机，不得不使行动延缓。骨子里讲，默克尔和萨科奇是一致的。
　 欧债危机经济社会影响深远，这几个国家包括几个债务国家，除了希腊以外，其他的国家总体来讲G D P还可以，但是到这样的地步，对欧元产生信任危机，另外也给欧洲社会带来巨大的振动。特别是今年年中以来，美国占领华尔街，这边是占领欧洲各个首都，今年七月份我在意大利出差，意大利首都在搞游行，烧了很多车，政治影响非常明显。今年十一月份西班牙大选之后，猪五国领导人全部换新的了。这里面本身不只是经济问题，还有政治上的腐败问题，包括在希腊，很多人就说老百姓最后承担责任，实际上政客前几年纷纷捞到油水，现在让老百姓来背黑锅，政治影响很坏。

二、欧洲债务危机和经济复苏的前景

　 作为一个新华社记者，我谈谈在前方的一些思考和观察。对欧洲债务危机和经济复苏前景可以用两句话和五个观点概括，第一句话就是欧债危机以及由此产生的信心危机已由急症期转入慢性病，解决危机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欧洲股票市场、货币市场、商品市场将继续波动，欧洲走出主权债务困境并实现经济复苏可能需要三五年乃至更长时间。第二句话，尽管面临巨大的困难，欧盟仍有可能在一体化框架内通过深化一体化改革，以多速复苏的方式逐步摆脱危机，而进入新一轮的发展阶段。
　 欧债危机仍将继续发酵和蔓延，短期内难以解决，甚至继续恶化。原因有几个：原因一，希腊、葡萄牙等国主权债务数额巨大，即使采取措施也需要多年才能明显奏效。欧洲重债国本息3.7万亿欧元，这些国家债务占比重超过百分之百，即使用全年国民收入还债也不够，还不包括巨额利息。债务太多了，解决也不可能一两年解决，欧洲重债国采取的措施也是三五年内逐渐减少财政赤字，而且今后两三年这几个国家财政赤字不会有明显的改善。
　 原因二，债务危机不可能短期内解决，而可能随着法国等大国出现问题而继续恶化。但是法国现在面临着巨大的银行危机，四大银行有很多坏账、呆账，很危险。而且我个人认为降级难免，只是时间问题。法国明年四月份总统大选，所以法国非常着急。
　 原因三，出于国内政策考虑，德国、法国难以做出更多援助。现在他们自己也困难，很难拿出很多钱。德国虽然经济不错，但是明年、后年增长的速度都在减缓，所以提供大规模的援助也有一定困难。
　 原因四，欧盟解决深层次的改革也非常艰难。深层次改革不是一天两天，各成员国在重大问题上达成协议非常困难，这决定了解决欧债危机需要相当长时间。最近，本来想通过修改里斯本条约以达成一致，但是英国坚决反对，所以只能17个国家做小范围的协议。
　 欧洲经济复苏已经进入低谷平台期，面对诸多不稳定因素，这一困难有可能持续三五年，乃至更长时间。未来一两年，欧债危机对欧洲待制全球经济复苏的负面影响会进一步显现。经济复苏也不好。我们最近看了欧盟委员会发布的经济预测，欧洲包括德、法大国下调了经济增长的速度，明年增长幅度和后年的也会下降，猪五国会继续保持负增长。
　 原因有几条：原因一，为了解决赤字防止债务蔓延，重债五国已经采取了财政紧缩政策，将导致失业率在高水平徘徊，消费和投资不振从而影响经济增长。
　 原因二，德、法、意等欧洲主要经济体增长步伐放缓，给欧元区复苏带来巨大的压力。
　 原因三，欧盟多年来积累了劳动生产率缓慢问题，难以短时间内解决，欧盟为提升国际经济竞争力进行的结构性调整面临问题。劳动生产率在欧洲能够明显感受到，相比较欧洲效率特别低，已经形成了社会风气、工作生活的习惯，改变这个习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原因四，欧盟为了经济增长，虽然制订了2020战略，但是目前来看执行力明显不足。前年年底、去年年初欧洲出台了2020战略，非常宏伟，看内容、主题符合可持续发展，强调绿色经济、强调科技、强调生产率，但是真正落实麻烦很大。
　 原因五，目前世界经济也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影响欧洲经济复苏，包括美国高赤字、高债务、高失业，复苏乏力，日本尚未走出经济衰退的阴影。新兴经济体也面临着通胀、化解资产泡沫等风险。
　 尽管欧债危机十分严峻，而且有恶化的趋势，但是危机并未发展到积重难返的程度，在产业结构调整仍在继续深入、复苏仍在缓慢前行，欧洲有可能变危机为机遇，通过深化机制改革，提升政治一体化水平，为欧盟最终走出债务危机开辟道路。具体理由有几点：
　 原因一，欧元区债务在全球发达国家处于中游水平，低于美国，特别是北欧一些国家科技创新、教育研发决定经济的根本性因素依然居于世界前列，为最终解决危机奠定了基础。比如意大利是猪五国之一，债务水平很高，但赤字率并不高，十八年前意大利赤字占GDP比重12%，今年只有4%，是在下降，居民储蓄率在上升，银行业相对健康。法、德、意三大国只要不出问题就相对好。
　 原因二，欧元区领导人在解决欧债危机问题上表现出强烈的政治意愿，对问题很清楚，而且一直采取标本兼治的措施。举一个例子，现在看外电、国内媒体炒作得很厉害，但实际上欧盟成员国目前合作是主流、妥协是主流，因为大家都在这条船上，这个船一沉所有人都沉下去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同舟共济，尽管博弈激烈，但是迫于债务的压力，各方的分歧逐渐缩小。比如十二月份欧盟最新首脑会议，德、法带头提出两个方案，加强财政一致性，提出两个方案，二十七国修改里斯本条约；第二个方案如果二十七国达不到，就在小范围内达成协议。会议之前，很多外国媒体猜测可能达成协议，我们的判断是很可能达不成，而且很可能是第二个方案。不出所料，晚上七点多开会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开会，结果就是我们预测的。我们预测得比较准，所以发布得比较快。为什么第一个方案不太可行呢？因为我们知道英国、爱尔兰反对，甚至有人提出公投，这是不可能的。英国上来提了条件，我同意二十七国修改，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要保护我在欧洲一体化市场的利益，这个没问题；第二必须要对英国在欧洲银行的利益进行保护，不能加强监管。但是也不同意。所以，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几秒钟之内所有的十国举手支持德法的建议，几分钟之内除了英国以外其他大的国家都举手支持德法建议。欧盟大部分国家在重大问题上还是有共识的、有强烈解决问题的意愿。
　 再谈一下欧元的问题，现在大家都吵得比较厉害，我个人看法欧元是不可能一下子垮台的。欧元本身是一个欧洲经济发展的产物，另外也是战后西欧大国政治和谐发展的需要，也是维护欧盟地缘政治利益的需要，目前欧元区也是大而不倒，他一倒是全球性经济灾难，国际上也不支持它倒。时间关系不展开了。
　 多速欧洲是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常态，多速欧洲不仅是客观现实，有利于先富带领后富，因此欧洲经济复苏必然是多速复苏，而不是齐头并进。现在有人批评多速欧洲，欧洲一体化发展就是不均匀的速度，肯定主流部分先起来，欧元区加上德法为中心的。

三、美国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的启示

　 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是西方发展模式的危机，发展模式的危机主要表现在四个过度，是不可持续的。
　 1．发达经济体的过度负债模式是不可持续的。通过普遍鼓励借债消费刺激经济有一定作用，但是过度消费、过度借贷不可持续。
　 2．过度依赖虚拟经济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
　 3．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表明没有兼顾效率公平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
　 4．区域一体化和全球一体化并行不悖，区域一体化必须坚固经济政治社会一体化，统一协调发展，而不能单方冒进。